鼻头。鼻头上红红的,叫酒糟鼻。人见了,都很讨厌。但是,他是从笔架山来的,又是来找人的,最主要他是詹疯子的外甥,这个“讨厌”就只能放在心里了。
来回走着,瞅上两眼,看他通着手,戴个瓜皮帽,鼻子藏在围巾里,坐在校门口碾盘上,吧嗒吧嗒说着,谁也不知道说啥。
詹谷堂说,我去干啥?
三姨夫,我也是奉校长之命来的,校长奉谁的命令?是刚来的县长李鹤鸣的命令,不知道咋搞的,校长知道我跟你是亲戚,就让我来蹚蹚风,要是你同意,他们再下聘书,至于干啥,你说你能干啥?动动嘴皮子,教书呗。都说你国文水平高,那地方又是咱商城最高学府,请你去,你不想去?
詹谷堂实际上不大喜欢这个远门姨外甥,总认为他说话刻薄,还美其名曰直性人。但是,李梯云说的这个事儿还真得考虑,于是说,外甥,你知道的,我这大年纪了,在这里,此地也改成商城第二中学了,也很有名望,让我挪窝,舍不得。再说了,那个什么农校,才办的,过去就是个破庙,原是英国人传道之所,如今变成了学校,不是笑话吗?
李梯云微笑,眼神狡黠,慢慢从腰里掏出一本书:《新青年》,递给詹谷堂。
詹谷堂一愣,再看封面,有个人,是洋人,大胡子老头,长得白干白净,在这个封面上蹲着,挺和善的,就像蒙古小肥羊,干啥呢?好奇,于是翻着看看。
翻着翻着就翻痴迷了。一本杂志翻完,花去几个时辰,抬起头,快中午了。
你们办的?
哪是我们办的,是从上海带过来的。
詹谷堂站起来拍打屁股说,行,但有个条件,这些新书得给我看。
路上,李梯云说,这里处在商城之南,离武汉开封都很远,别说上海南京北京了,就是信阳,去一趟也不易。但是,商城,外出人多,也有陆续回来的,听说有个袁汉民,从武汉回来了,也到我们学校演讲过,说是国民革命军攻打武汉,吓人,死人像磨豆腐,扯着线儿倒,血流的汉江水都红了。有个铁军,能打,喊一声:冲呀!那么高的城墙,搭人梯,就像码坯头子,一直码到城墙垛子上,把守军吓得哇哇叫着,不要命地逃,不到半天,就拿下来了。说明什么?中国人有不怕死的。不怕死,还怕洋鬼子吗?但是,就怕窝里斗。如今国共合作,一致对外,这个时候,一方面要学习,掌握更加先进的科学知识;另一方面,还是要学习,掌握富民强国的方法。
袁汉民讲完,同学们都坐不住了,有的纷纷要求走出去。
袁汉民就以黄埔军校在武汉招生之由,带走不少学生。
又过一阶段,有个学生从北京回来,听说参加过火烧赵家楼行动。回来,满脸胡茬,操京腔说,日本,就是我们常说的倭人。矮人国,他们才多少人?就是这样,把东北三省占了。东北三省呀,那可不是杀猪的下赘肉,那可是我们的北大门,猪坐板呀。面积足有两个日本大呢。小日本为什么这么猖狂?还是人家强。为啥强?我们国家,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,整天挨饿。有的妻离子散,有的冻死街头。就是这样,在城市,资本家还要剥削工人。就说我们这儿吧,杨山煤矿我去过,冬天,外面下着雪,还不让工人生火,说是烧煤就等于烧钱。不仅如此,还让工人打赤脚下井,说是一忙乎就暖和了。
该詹谷堂听到一愣一愣的了,李梯云看了一眼,见三姨夫听得挺认真的,觉得上道了,于是,又添一把火说,蔡大友,知道不?就死在井下。一个多月了,没人知道。捞上来,抬回家,还不给安葬费。这是什么?矿井,就是工人的坟墓呀。不管是工人,还是农民,都没法过,这样的人,别说打仗,就是在家干活都活不下去,还谈什么强弱呢?
有的学生问,是呀,我们咋就没有觉得呢?
这个从北京回来的大学生就是陈慕尧,这个人我见过,不理发,长胡须,看起来脏兮兮的。他不是故意打扮这样的,是没钱理发,才成这样的。他说,这样自然。他家是大地主,咋没钱?把他家里给他的钱都买书了,连理发的钱也买书了。带回来不少书,还在城关合办一个书社,让一个小伙子叫蒋镜青的打理着。
蒋镜青,不太了解,此人听说是管理员,但是,也不管啥,谁去读书,都让进,也不收钱,只要登记一下,签个到就行了,临走,还要盯你两眼,就这样,有兴趣的可以到那儿借阅。如今,国共合作了,可以加入国民党,也可以加入我们。
有人问,你们是干啥的?
跟大家说,按孙总理的三民主义,我们就是最讲究扶助工农的。